盤點那些細野晴臣、坂本龍一，和高橋幸宏為實體空間寫 BGM 的小故事：誰頻頻睡著？又是誰直呼受不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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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 年，對許多「黃色魔術交響樂團（Yellow Magic Orchestra，簡稱 YMO）」的樂迷來說是悲傷的一年。

YMO 中，最年長的是細野晴臣（Haruomi Hosono，ほそのはるおみ），最容易傳出健康問題的則是坂本龍一（さかもとりゅういち，Sakamoto Ryūichi）；不料，團內看起來最有活力的「忙內」高橋幸宏（たかはしゆきひろ，Takahashi Yukihiro）卻在一月份因腦瘤最先離開你我，緊接著，兩個月，又面對坂本龍一因癌症離世的消息。

恍惚之間，一切好似不真實，腦海中反覆想起這三位音樂人近年同台的模樣——一頭俐落白髮在耳後被梳攏整齊，清瘦的臉頰上皺紋清晰可見，卻蘊含優雅與沉澱，如今年輕的孩子們似乎很難想像，當年剛組建樂團的他們，被人們稱作「舞台上的視覺系妖孽」——大膽的穿搭、大面積的眼影，前衛惹眼，這群玩著電音的少年們，雌雄莫辨，邪魅狂狷，在台上睥睨眾生。

門市 BGM | 進到無印良品太放鬆？「細野晴臣」用作品哄睡自己

回看四十年前的日本，正處七零年代末期、歐美流行文化強勢席捲全球之際，且踏入明治維新【註解】的進程才剛剛起步。當時，日本對於西方世界和外來文化，都陷在一片迷茫，日本青年也深受所苦，便向叛逆且充滿個人主義的搖滾樂、迷幻嬉皮蛻尋求心靈慰藉，細野晴臣便是其中之一。

那個時候，正值大學時期的細野，在音樂圈初露鋒芒，他先是加入名為 Apryl Fool 的迷幻搖滾樂團擔任貝斯手，後又有離團另組民謠搖滾樂團 Happy End 的經歷，多年積累，在圈內於是聲名漸起……

原先的樂團解散後，作為率先接觸到搖滾及電子樂的前輩，在他實驗性的發想下，找來當時頗負盛名、擅於爵士和流行的鼓手高橋幸宏，以及來自學院、科班出身的坂本龍一，於1987年組建 YMO。

早期的細野，受西方音樂影響頗深，他的創作，以電子、搖滾為主，實驗性的風格，讓聽眾深感旋律及音符的渲染，外加上作為日本最早接觸搖滾樂的指標人物之一，人們將他視為「日本搖滾的活歷史」，更賦予他「搖滾匠師」的稱號。

年少的細野大概怎麼也想不到，人到中年後，一貫提倡簡約自然、強調生活的「無印良品」，會邀請他來為門市店創作背景音樂。

為營造「簡單、愉快的好感生活」品牌形象，多年來，「無印良品」曾攜手全球多個國家和地區音樂家，以當地的人文景觀作為旋律主題，至今打造超過 300 首原創 BGM 樂曲，進入門市，便可徜徉於這些帶有弦樂演奏的民俗風格音樂，沉浸樂曲淡雅音色所帶來的安全感，帶著對理想生活的嚮往消費選購。

1983年，細野為門市打造兩首樂曲，分別為〈Original BGM〉與〈Talking〉（TALKING あなたについてのおしゃべりあれこれ）。

其中〈Talking〉一曲，參與混音的錄音師飯尾芳史曾在訪談中表示，因為曲子很長、加上寧靜舒緩樂音，自己在製作過程中，時常不知不覺就失去意識、進入夢鄉；他更進一步分享，醒來後回頭一看，往往看見細野晴臣也正在入睡中，還睡地十分舒適安然！

影片中，第一和第二首，即為細野晴臣為無印兩品門市所作。

原先為專替櫃尚設計的平靜紓壓作品，卻不小心哄睡了自己，兩人便時常在睡醒後相互說著：「那就再聽一次看看吧！」結果，毫無意外地，又再次陷入雙雙入睡的無限循環之中（笑）。更有趣的是，對此，細野有自己的一套說詞，「人會產生睡意，是因為大腦中腦內啡的分泌」「所以，能讓人睡著，這應該算是好事一件吧？」

2020 年，〈Talking〉一曲被重新發行，收錄於細野的《賦花以水》專輯中，節拍上承襲細野晴臣線條分明的風格，旋律則帶有環境音樂（Ambient Music）氛圍，藉長時間變化，營造一種若有似無、與環境融為一體之感，不吵不鬧卻富有空間感和層次感。

接著，一起來聽聽細野晴臣的《賦花以水》專輯吧！

餐廳 BGM | 忍無可忍！「坂本龍一」請願無償製作歌單

講回 YMO 的成軍故事，熟悉他們的樂迷可能略有耳聞，當年收到細野晴臣的組團邀請時，與高橋幸宏的興奮大不同，坂本龍一的態度十分冷淡，他表示自己從來沒有組過樂團的經歷，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。最終，當時三人中名聲最響亮的細野以一句：「不然你就把我當成墊腳石，用這個機會進軍音樂界呀！」才說服了他，才有了此後三人組合的成立。

年少時期的坂本龍一極具個性，即便年過半百，仍舊「歸來是少年」。

90 年代初期便在紐約定居的坂本龍一，在 2017 年秋日的某天，寫了一封信給曼哈頓的一間純素食日式餐館「嘉日（Kajitsu）」，並指明收件人是餐廳主廚。信件內容是這麼說的：「我愛您的菜餚，也十分敬重您，並且我對『嘉日』這間餐館的喜愛是無庸置疑的。然而，我恨透了這裡播放的音樂！音樂到底是誰選的？是誰挑選了這個糟透了的音樂清單？」同時，他將「嘉日」的餐點比作名聞遐邇的「京都桂離宮（かつらりきゅう，Katsura Rikyu）」，並以美觀受世人詬病的「川普大廈（Trump Tower）」比作店內的音樂。信末，更向餐廳懇求「讓我為『嘉日』製作店內播放的音樂清單吧！因為我愛你們的食物。」

原來，坂本時常光顧「嘉日」，對於這家店的音樂品味實在忍無可忍，偏偏又割捨不下該店美食，左右權衡下，為滿足自身挑剔的胃又不傷害自己的耳朵，便提出為店家製作音樂清單的想法，並且，無償製作！不為別的，只求用餐時能舒心些。

對此，他曾對紐約時報記者表示，曲單裡面是混雜著巴西流行樂、美國古老民謠、爵士樂的奇異混合體，「當開始注意到那十分平庸且近乎惱人的音樂時，在那邊用餐便讓我越來越感到食不知味、難以忍受。」他更進一步補充道，假若要在餐點上花上一筆不小的金額，是人自然都會希望食物是由擅於於烹煮的專業人士製成，「同理，音樂也應是如此！畢竟餐前、用餐中、餐後，餐廳都持續在播放著音樂，音樂可以說是貫徹了整個用餐過程。」坂本分享，不希望音樂的選擇僅僅只是大數據演算法後給出的結果，餐廳裡的 BGM，也該由一位對音樂有著全面了解的音樂人來策畫。

若有獲得坂本龍一親自策畫店內播放清單的機會，我想應該沒有餐廳會拒絕，「嘉日」當然同意了。

坂本綜合考量了餐館內牆壁色調、家具質感、空間佈置等多面向，一邊吃著食物，一邊應該使用哪些樂曲來匹配餐館氛圍，他曾分享，在策畫上，為了不落餐廳音樂的俗套，自己避免「太爵士」以及「太流行」的樂曲，同時，為呼應空間，考量到「嘉日」的空間光線明亮，在曲目挑選上，也避開「太陰暗」的作品。

最後，音樂清單完成，也為「嘉日」帶來不少客源，來自各地的「坂本迷」在得知此事後紛紛前往餐館，一「聽」為快。

不過，不只是餐廳，只要仔細留心，便會發現藏在生活裡的「背景音樂（Back Ground Music，簡稱 BGM）」無處不在，只要對空間裡的音樂稍有不滿，本坂都會選擇直言不諱嗎？

「公共場所播放著與空間不搭的音樂」，這種事經常發生，坂本說，像是自己曾對挪威奧斯的孟克美術館（Munch Museum）播放節奏藍調（R&B）非常不滿，「多數情況，我會選擇離開。」然而，因為「嘉日」是他喜歡的餐館，所以事情才變得無法忍受，坂本強調，對於向餐館毛遂自薦、為之策畫音樂清單的舉動，完全不是想藉此謀得工作機會，「我純粹是在多管閒事！」，他認為，插手他人店內音樂的行為確實有點踰矩，不過，由於自己是時常捧場和光顧這間餐館的老熟客，他私心覺得，「嘉日」應該可以接受自己的任性（笑）。

如果無法親赴紐約一趟、舌尖感受深受坂本青睞的日式餐館「嘉日」以及他為該店策畫的播放清單，別為此感到遺憾！因為在 Spotiy 就可以聽到囉。

秀場 BGM | 這情況，得最時髦的團裡忙內「高橋幸宏」

YMO 組建後，才華橫溢的三人在隊內各司其職，細野擔任隊長和貝斯手、高橋身兼鼓手和主唱，坂本則負責編曲和鍵盤，各擅不同領域的分工，照理說，應該是段愉快的合作經歷。

然而，性格上的相似卻造成磨合上的痛苦，自小受正統古典音樂教育薰陶的坂本，和野路子出身的搖滾青年細野，擁有不同音樂理念的兩人，個性均十分強烈、亟欲在團隊作品中表達自我，日益激化的矛盾和衝突便不難想像，關係最僵硬時，他們會在錄音時突然陷入沈默或摔門而出，分開錄音更是家常便飯。

身處這兩位極具個性的人中間，樂迷常戲稱高橋幸宏是 YMO 的「滅火器」，每當細野和坂本產生摩擦，總是高橋站出來主持大局、左右安撫，他用柔軟堅定的力量，持續為 YMO 闖蕩音樂圈的航行保駕護航。

不僅如此，高橋幸宏在團內更是無庸置疑的「時髦」代名詞。

憶起第一次和高橋見面的場景，映入坂本眼簾的是一位穿著 Kenzo 西裝、配戴圍巾、髮型精緻，腳踩聖羅蘭（Saint Laurent Paris，YSL）皮鞋的東京小開，襯得當時對外表毫不注重的坂本更顯隨性邋遢，也讓坂本心裡吶喊著：「穿這樣的人也來玩音樂？音樂人打扮得那麽時髦是什麽鬼啊！」

出生於東京都目黑區富人家庭的高橋，讓他比起同齡人獲得更早接觸到時尚的機會，也受到曾開設精品品牌並擔任設計師、後轉為時尚編輯的姊姊，以及年紀輕輕便擔任許多知名歌手的音樂製作人的哥哥的影響。因此，在兄姊的耳濡目染和父母親的支持下，高橋對音樂和時尚的品味養成，讓他自然而然地也走上藝術道路。

加入 YMO 後，身為音樂人中的時髦擔當，高橋自然扛起團內表演秀服、專輯造型等任務，經高橋之手，最著名的當屬 1979 年 YMO 發行的第二張專輯《Solid State Survivor》的服裝設計，專輯封面上經典的紅色工裝，用色打膽的大紅色調，放在黃綠的背景中尤為醒目，令人一見難忘！據高橋姪子的證實，高橋的理念，靈感自日本明治（めいじ，Meiji）時代的滑雪服，不僅打破一般大眾將搖滾歌手穿著華麗（搖滾出身的細野）、古典樂手穿著莊重（古典出身的坂本）的刻板印象，更在全球掀起話題，至今仍備受討論。

撇除為 YMO 設計服裝和視覺外，高橋在時尚界也是個出色的設計師！他自己創立的街頭服飾品牌 Bricks、Bricks Mono，以及風格偏向高級時裝的 YUKIHIRO TAKAHASHI COLLECTION 等親自設計，深受澀谷年輕人喜愛。

高橋幸宏還和著名日設設計師山本耀司（やまもとようじ， Yamamoto Yōji）有著長年緊密的合作關係。

70 年代中期，知名服裝設計師山本耀司注意到才剛開始涉足服裝設計的高橋幸宏，也會對他的自有品牌捧場、穿高橋設計的衣服，兩人自此結識。

後來，高橋和山本便開始一回師二回熟的友情，他們時常相約酒吧、打撞球，在閒暇時時常一同玩樂。

有一回，高橋和山本正玩得不亦樂乎，酒酣耳熱之際，高橋提出，不然來打撞球、賭輸贏，如果自己贏了山本的話，就請現場所有人素有史上最貴葡萄酒之稱的「羅曼尼康帝」，最後，高橋贏得了球局，也兌現了承諾，怎料山本喝了一口、嘟囔抱怨著「這個比想像中還難喝，我要回家！」後，就夾著整瓶酒跑了！臨走前還不忘大聲么喝「幸宏還要再開一瓶一樣的酒！」（笑）。

另一次，山本在酒吧對高橋說，「幸宏，我下次巴黎時裝秀的音樂交給你來搞吧，全部都要原創音樂作品哦！」於是，往後多年，高橋都一直在幫山本做秀場音樂，如 1987 年雙方合作的專輯《想法（La Pensée）》，朦朧、懷舊、充滿節奏感的風格，既與山本耀司強勢的氣場相呼應，也囊括進高橋身上那股自帶的低調優雅魅力，專輯 12 曲，曲曲經典。

其後，高橋幸宏為山本耀司 1997 年春夏系列打造的秀場音樂，被收錄在專輯《THE SHOW VOL.6》中，由兩人一同創立的唱片公司 CONSIPIO RECORDS 發行，不僅為為電子音樂打開新視野，也同時見證了這兩人歷久彌新的友誼。

最後，讓我們一起來聆聽高橋幸宏和山本耀司合作的專輯《La Pensée》（1987）。

後記

大家都知道，YMO 中的三人，自出道以來分分合合，多次宣布解散後又同台的消息，早在樂迷眼中是屢見不鮮的「舊聞」，但那一年，經常參與 YMO 初期活動的創作歌手，在社群媒體 Twitter（X 的前身）寫了句：「YMO Goes Forever.」，一切都已成定局——不會再有番篇，三人也不會再在宣布解散後又繼續沉默同台，重新聚首的畫面，只停在凝結的時光裡生輝。

三人在音樂旅途的冒險，從相互負氣到握手言和，這三位少年始於年少的緣分，乃至各自優雅地老去，如今，高橋和坂本已到了樂迷無法觸及的寂靜之地，而我們只能在心裡反覆唸叨著「YMO Forever」來安慰自我，帶著純粹的哀悼，懷念 YMO 在的記憶和內心的深處，再次，重新登台。

【註解】

明治維新：
十九世紀中期的日本，政權正由德川幕府時代把控，外有美國海軍強行介入當時實行的「鎖國政策」，重創德川政權威信，內有中產階級因經濟崛起，而對舊有階級制度的不滿情緒；一連串內憂外患下，1868年，在明治天皇剿滅德川家族勢力後，隨即展開一連串以西化為主的改革行動，後世稱為「明治維新」。
「明治維新」的改革，包含政治、經濟、律法、教育、宗教，以及文化等面向；而文化上，日本受西方思想影響深遠，也造就了今日日本傳統與西方文化兼容並蓄的獨特景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