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萬座曉劇場」如何在萬華種下藝術種子?像小太陽般朝著每一個觀眾走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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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本文授權轉載自 Qbo 藝文頻道《【藝術開箱】紮根於萬華的土地,而後繁花盛開:當日光灑在「萬座曉劇場」》※
。文/陳怡慈
走入敞開的倉庫大門,推開厚實的黑色簾幕,眼前是一排約兩公尺高的黑色鋼架豎立,以及一條瘦窄的通道。在還沒辨認清情況前,經過兩次 90 度的轉彎,22 公尺 × 14 公尺大小的舞台赫然映入眼簾,左方是共七排的劇院座椅。你驚訝於這個大小等同國家戲劇院的舞台,與你的距離如此接近,同時恍然大悟,原來剛才是從座位區後方進入萬座曉劇場,初見的黑色高支架,正是座位區的背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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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oggle這個如愛麗絲墜入兔子洞般、又帶有點儀式感的進程,正是萬座曉劇場希望營造的氛圍。曉劇場總監鍾伯淵說:「劇場本身是一個當代的英雄歷程。我希望從捷運站出來就打造出一種儀式感,你會有個儀式性般的路線,然後進到這個魔幻的劇場裡。」確切地形容是,「從龍山寺捷運站出來之後,看到這片很不一樣的地方,走過這條小小的巷子,進到劇場看這裡的演出,整體讓人有種好像在做城市歷險的感覺……這個城市歷險是,你期待觀眾來這裡,感覺這裡的創作跟作品都會是很不一樣,很挑戰、或是很刺激的。」
鍾伯淵口中從捷運站到萬座曉劇場的「小旅行」,彷彿在形容一篇魔幻寫實小說,當然現實也與此十分相像。萬華這個區域有別於台北其他地區,乘載了太多的歷史記憶與文化,作為早期發展地,從成衣業、鐘錶業到各種基層工作的匯聚,萬華有著庶民對於它的詮釋與政府投注的各種城市實驗,光是將歷史梳理出來,本身就足夠滋養各式各樣戲劇與文學作品。
曉劇場自然也是汲取者之一。
回頭細數,曉劇場在萬華已深耕十三年。這個「深耕」不單是形容詞,而是當萬座曉劇場開幕後,確實會有鄰居在倒垃圾時發現今日有演出,便悠悠晃晃地購票進到劇場看戲。這點會讓你驚訝,我們總是對萬華有個老舊或者負面印象,媒體報導、電視新聞畫面,呈現得都是萬華庶民或者雜亂的一面,很少人會將之與劇場聯想在一起。然而,曉劇場卻做到了「藝術即生活」,徹底將藝術紮根此處。
「藝術即生活」是所有接觸藝術教育者聽過不下千萬次的詞彙,但要實踐在日常裡卻非常困難,畢竟藝術總給人一種高大上的距離感。鍾伯淵特別提到自己在德國的旅居經驗,沒事就帶著劇本走去 Schaubühne 劇院的咖啡廳,隔壁座位常是劇場演員進來喝一杯咖啡,接著就去上戲了;也常遇到總監歐斯特麥耶(Thomas Ostermeier)在咖啡廳裡跟人談事情,這樣的經驗讓他知道,人們是可以自然地活在藝術的氛圍裡。然而台灣對於藝術的經驗太過束之高閣,就連小時候我們要上國家音樂廳或戲劇院,對於著裝需要多正式都懷著極大的心理關卡,何況要大眾體會到藝術充斥於生活。因此他對於萬座曉劇場的期待,有著打破藝術與大眾的藩籬、改變眾人心理的預設路徑,讓藝術回歸到生活裡。
要做到如沒有電視機的時代那般,街坊鄰里都將看戲視為日常娛樂,起心動念便購票入場,這個紮根並非一朝一夕,而是長期的積累。2009 年,曉劇場的成員們在萬華合租一間一樓兼地下室的老公寓,作為住家、排練場、劇場三者合一,鍾伯淵形容那是一個對觀眾來說很容易受到感召的場合,「因為團員們都住在客廳後面的房間裡,所以整個房子很有生活感。觀眾進來這個看起來很住家的空間,發現演員都在招待你、給你餅乾吃、問你要不要喝仙草蜜;但演出的前十分鐘全部人都消失了!這個時候我們會把觀眾導引到樓下,觀眾會發現:哇,原來樓下有這麼精緻的舞台,還是旋轉舞台!」
在萬華做公寓劇場的經驗非常好,觀眾訝異於這麼民宅的地方,樓下卻有著很劇場的氛圍;也是這個時期,曉劇場開始做在地文化紮根,他們一個個拜訪鄰里,做街友、性工作者、周邊產業訪談,之後再進階訪談地方文史團體,並參與地方戲劇教育,從而讓地方文化與劇團相互回饋養分。
2012 年,曉劇場搬到糖廍里附近知名的華江整宅,這是民國六〇至七〇年代台北市整建住宅計畫之一,與西門町的中華商場同樣是住商混合宅。可惜的是,這系列的住宅實驗最終失敗,中華商場拆除、華江整宅沒落。陳舊的天橋、無法招商的二樓店面成為住家、串聯十四棟建築的複雜通道、封閉的氛圍,曾被導演林靖傑、柳廣輝等相中作為電影拍攝地點,甚至成為日本動畫《化物語》取景來源。曉劇場當時承租的住宅,一樓是店面,二樓是排練場,大家要從店面進來二樓看演出;他們也跟台北市財政局租借華江整宅的閒置空間,讓大家能在整個空間遊走串聯,做更為沉浸式的表演。
做戲、舉辦艋舺國際舞蹈節,有助於破除大眾對於華江整宅甚至萬華的刻板印象:這裡並不亂、也不可怕,不是一個該被汙名化之處,反而更能紀錄一個城市的歷史,以及它的多元性。
這種與萬華的緊密連結,在明華園將糖廍文化園區的倉庫租借給曉劇場時,激起了曉劇場團員們長久營運中型場館的念頭。鍾伯淵提到 2012 年時的第一次的使用,「因為我們跟明華園有鄰居關係(笑),明華園就把場地借給我們。當時的舞台就是明華園的排練場,我們是臨時搭建觀眾席的……所以我們也許願,如果有一天真的可以在這裡有個劇場,我一定會把觀眾席搭起來。」
明華園從 2010 年開始營運由台糖舊糖廠改建的糖廍文化園區,重新整理園區景觀與倉庫的使用,其中一個倉庫自然也成為排練場。曉劇場使用幾次後,發現這個場地很適合長期營運,如果能從「借」變成「長期租借」再進展到「承租」,那就太好了!這個向天許願的能量在十年後得到回饋(鍾伯淵笑稱這叫十年大願有成),因為明華園撤出,曉劇場能透過台北市「老房子計畫」,把糖廍文化園區的倉庫給承租下來!鍾伯淵提到,當時光是替萬座曉劇場買地板就很開心,舞台的地板也是曉劇場的每個人親手塗黑、買黑膠舖設的,這不只是租,完全是從零開始打造一座劇場。
不過,鍾伯淵對於曉劇場的願望,不僅是紮根於在地的藝術即生活,還有更多的是劇場界的相互扶持。有了在萬華的十三年經歷,而今營運萬座曉劇場,他對於場館營運有更深的感觸。鍾伯淵認為,台灣給國家級的場館期望太高、太有壓力了:既要代表國家的門面、又要培育創作者、同時也必須照顧票房,還得兼任媒體、藝術教育……如果探看國家級場館的企業人格,想必是身兼多職的過勞者。因此即便萬座曉劇場同為場館的任務與前者非常相似,卻也截然不同,它能做別人做不到的:22 公尺 × 14 公尺的舞台,可以成為台灣所有中小型劇團的跳板。
鍾伯淵的意思是,台灣很少有中型劇場擁有大型場館的舞台大小,卻只要負擔中型場館的售票壓力(兩百席)。因此所有中小型劇團在過渡到國家場館前,都可以先透過萬座曉劇場測試大舞台需要的設備、器材、燈光,以及在大舞台表演時,演員要多少能量才能傳達到觀眾席。當然最重要的,還是在減低票房壓力的情況下實驗這件事。
他認為這是搭建一個階梯。台灣劇場界以中小型劇團最為大宗,要怎麼互相照顧彼此、健全劇場生態,對於現階段的台灣相當重要。
那對於萬座曉劇場自己的期待呢?鍾伯淵笑著說,作為台灣第一個劇場與劇團共生的案例,曉劇場希望能向大家證明台灣共生營運的可能性。藝術原本就是小眾市場,台灣作為島嶼小國,相對的藝術人口偏低,無法像歐美有足夠的人數撐起一個基礎穩固的市場,因此你常能見到大家花費好長的時間在工作,但演出時間只有一周。當這齣戲獲得好評時,重演機率很低,或者演好演滿了,但明年才有辦法再演第二次,只有大型團隊才有辦法一次北中南連續演出。
不僅如此,隔年重演時,作品需要重排(大家都忘記演出的感覺了)、道具要重做(沒有倉庫可以儲存),因此就算是舊作重演,整體看來跟新製作也差不多。曉劇場要做劇場與劇團的共生營運,就是因為要在這種艱困環境下,延續一個作品的生命力。有自己的場館,就能知道何時重演、有辦法事先規畫,能更周全地思索一齣戲的生命路徑。
「歐洲這些劇團,同一部戲可能演過五十場、一百場,甚至五百場,怎麼會不熟悉、不好看呢;但台灣沒辦法做到,因此想要突破台灣這種吃虧的狀況,劇場劇院共生模式是必要的。」這很像歐洲 inhouse 的團隊,幾部固定的劇碼不斷重演,只是上、下半年會各推出一齣新作。鍾伯淵說,這種作法同時也能讓觀眾更認識曉劇場的風格,「我用口頭說曉劇場的風格是什麼,那沒有意義;可是若你來現場看,就會知道:唷,這就是曉劇場!」因此一齣戲能演八場、十二場,重要性在於此處。
採訪結束後,鍾伯淵帶我們去開箱萬座曉劇場。他們改造明華園遺留下來的格局、器材,將自己的意念與美學一點一點灌注其中,你能感覺曉劇場的生猛活力,從空間的每個角落散發。就像鍾伯淵口中說的:「萬座曉劇場在這邊,有一天觀眾會被吸引進來看戲!」曉劇場就像小太陽般一直散發能量,朝著每一個可能的觀眾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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